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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實:這個春天的沙塵暴,怎么比往年更頻繁更嚴重了?

      2023年04月26日 07:38   來源:中國青年報   

        這是正午時分,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達爾罕茂明安聯合旗(以下簡稱“達茂旗”)的草原上卻到了快該掌燈的時刻。

        屋外狂風大作,黃沙蔽日遮天,牧民圖亞尋羊歸來,像往常一樣關了窗,鎖了門。門上的縫隙早用膠帶封堵上了,但細微的灰塵,夾雜著枯草屑,仍舊從肉眼難覓的縫隙鉆進屋子,在地上落得薄薄一層,一步一個鞋印。

        屋子里越來越暗,透過玻璃窗往外看,視線也差極了。除了院子里的蒙古包、磚圍墻、大鐵門,以及在呼嘯的風中如洪水一般飛速流動的陣陣黃沙,什么也看不見,不遠處草場上的風電機也被抹去了。

        這是4月10日,在達茂旗氣象站里,空氣能見度的數據到下午兩點鐘就降低至200米,在藍天白云的日子里,這個數據通常顯示為3萬米。

        人眼比光學儀器感知到的能見度顯然更差。很快,圖亞連院子里的蒙古包也看不著了,渾黃的天色漸變為令人心生恐懼的紅——強沙塵暴到了。

        強沙塵暴

        在強沙塵暴到來之前,圖亞先發現,自家的羊群在門前走丟了。

        丈夫希日孟正忙著給牛拌草料,她來不及找頂帽子,提上羊鞭,就順著風的方向往東南去了。這是長久以來牧區生活的經驗,刮沙塵暴時,羊群會順風走。草場尚未返青,大地一片枯黃,眼前黃沙漫天。西北風從背后來,吹著她走得很快。

        羊群能夠找得到,她心里判斷,盡管自家草場有9000畝,但盡頭是鐵絲圍欄,羊群會在那里被截住。10多分鐘后,在離家七八里路的地方,她找到了在被困風沙中的羊群。

        但風沙比來時更大了,吹得她睜不開眼,她想等風沙小些再回,風沙卻沒有停歇的跡象。

        圖亞只好甩著羊鞭,趕著百余只綿羊,頂著風沙往回走。路也比來時要艱難得多,返程的速度很慢,能見度也越來越糟糕,她站在羊群的最后頭,一度找不見頭羊的身影,羊群在風沙中數次走散,又被她數次聚攏。

        花了來時3倍的時間,圖亞才把羊群趕回羊圈。那會兒,其他未走丟的羊,自發地擠成一堆,在木圍欄里蜷腿臥著。馬匹站在風沙中一動不動。平日里會出現在附近的麻雀、灰鴿子、喜鵲也不知所蹤。

        回到家時,她已滿臉沙塵,沙子還鉆進她的頭發和耳朵里。屋內地面上也滿是塵土,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離家找羊時,忘了關窗。她關上窗,略做清掃,但過不了太久,塵土又不聲不響地出現了,索性不再打理。

        連鍋里羊肉燉土豆的浮沫上也落了些,像撒了一撮化不掉的黑色鹽巴。

        “習慣了!眻D亞說。很多包頭人都這么說,“春天不吃二斤土,別說你在內蒙古!

        在包頭市氣象臺,首席預報員姚錦桃那一整天都守在電腦旁,觀察衛星云圖上“系統”——蒙古氣旋的實時走向,并發布預警信息。這個在蒙古高原上形成的溫帶氣旋春季最為活躍,常常在3月到5月給包頭帶來大風和沙塵天氣。

        與此同時,她還要實時監測轄區內7個國家級氣象站的能見度數據。能見度是判斷沙塵天氣等級的重要氣象要素。能見度降至1000米以下,達到沙塵暴級別;若繼續下降至低于500米時,達到強沙塵暴級別;降至50米以下,屬特強沙塵暴。

        這天,包頭市7個國家級氣象站都監測到沙塵暴,其中4個站出現強沙塵暴,能見度最低的站只有59米。達茂旗氣象臺在11時發布了“沙塵暴黃色預警信號”,13時許升級為橙色。

        強沙塵暴來時,達茂旗仿佛提前入夜,旗里最繁華的團結路上也沒什么人,站在街這邊,望不見街那邊的樓棟,但室內的燈光統統亮了起來。

        幾個終日醉倒在團結路上的酒鬼,也被風沙抹去了身影。有人說,他們藏進了公共廁所或在附近什么地方躲了起來,他們自己卻醉醺醺地說,沙塵暴來時,仍舊在街邊飲酒,以渾身上下尚未抖落的沙粒、裹在發絲上的灰塵、粘在耳朵里的黑色顆粒為證。

        城里僅有的五六十輛出租車沒了生意,只有少數的外賣騎手和交通警察在路上。全旗范圍內的國道、省道都實施了臨時交通管制,交警則頂著沙塵暴在路上指揮車輛靠邊停車,以免發生追尾等交通事故。

        已經到了“學校停課”的預警標準,中小學、幼兒園,包括校外培訓機構,都要停課。清潔工在午飯時分就被通知,下午不用上班了。很多店鋪緊閉門窗,甚至拉下卷簾門,以抵擋風沙。打印店則用一塊大布把那些打印機、覆膜機蓋上,避免沙塵對那些精密器件造成損傷。

        達茂旗以南150公里外的包頭市區,是16時左右出現沙塵暴的。等風沙穿過北部的荒漠化草原,翻過南部的陰山余脈大青山,抵達有“塞上江南”之稱的河套平原時,沙塵天氣的等級也有所下降。當天市區的最小能見度只有813米。

        通常情況下,沙塵暴刮到包頭市區,需要兩個小時,這與一輛汽車在同樣的距離的耗時差不多!八乃俣缺雀哞F稍慢,到北京大概需要6個小時!卑^市氣象臺臺長劉瀾波說。

        這天下午,沙塵繼續往東南去了,抵達北京時,已是當天20時。HU7368航班在即將降落首都機場時,恰巧與它正面交鋒。

        當靠窗乘客已能瞅見北京城下班路上的車流和停機坪微弱的燈光,以為航班就要落地時,機頭在持續的劇烈顛簸中猛然抬升,帶著所有乘客重回漆黑的夜空。后來,HU7368在北京上空盤旋近20分鐘后,才在風沙中安全降落。

        此后3天,這場沙塵沿著它慣常走的西北路徑,從西北一路吹到東北、華北、華中、華東4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將4億人籠罩在沙塵之下。

        在距離中蒙邊境1100余公里的豫南,一位農村婦女驚奇地發現,天下起了泥,而不是雨,這種情況是她過去50余年沒見過的。上海也出現了浮塵,空氣中PM10指數達到803微克/立方米。

        “今年不正!

        在達茂旗,強沙塵暴過后,揚沙與浮塵一直刮到夜幕降臨。

        第二天,清潔工重新回到街道時,發現?吭诼愤叺男∞I車統一染成了土色。落在街道各個犄角旮旯的沙塵,清掃后在街邊堆成一個個小沙丘,再后來就被當垃圾拉走了。

        圖亞第二天起床后,習慣性地去看她這300余只羊,羊群被她的到來驚醒了。幾百只羊,在沙塵暴過去后的清晨,集體在圍欄里抖灰,羊圈冒起一陣黃煙。

        家中地板磚上積了厚厚一層,她拿起掃帚,從屋子里掃出5簸箕土。她估計,有5斤重。閑來無聊,她把掃土的視頻發在了短視頻平臺上,卻被陌生人問,“你家屋子沒屋頂嗎?”

        圖亞哭笑不得。有過類似經歷的內蒙古人知道,她一定是忘了關窗。

        “沙塵暴是我市春季的主要氣象災害之一!眲懖ㄕf,“蒙古國及我區中西部等荒漠化地區沙源豐富,從而成為沙塵暴多發區!

        包頭市氣象臺提供的數據顯示,有記錄以來,沙塵暴發生日數最多的一年是1966年,其中市區超過50天。當地沙塵天氣在20世紀60年代、70年代平均每年30天,80年代為25天,90年代為15天左右。

        其實,過去幾十年來,包頭地區沙塵天氣出現次數明顯呈減少趨勢。

        “沙塵暴天數從2001年的11.3天,減少到2022年的1.3天!眲懖ǜ嬖V中青報·中青網記者,2020年之前的9年間,這里的沙塵暴天數平均只有0.5天。

        即便沙塵暴減少,在春天,風沙仍然是這里的?。即便晴朗天氣,在植被稀疏的草原上,大風時常能卷起局部的沙塵。即便在氣象臺不發布沙塵天氣預警的日子里,每天仍然會有沙塵悄無聲息地落在很多地方。

        在達茂旗滿都拉鎮氣象站,關于沙塵天氣的檔案里清晰地記錄著,2006年該氣象站記錄到12次沙塵天氣,是那段時間里最頻繁的一年。當年3月9日,一場持續10個小時的沙塵暴給滿都拉鎮每平方公里降下204.2噸沙塵。

        對于包攬家務的姚錦桃來說,春天,意味著要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家中各處,那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她9歲的女兒患有鼻炎,這場風沙過后,她不得不每天帶著女兒去做推拿,緩解癥狀。

        在包頭市最繁華的街區,一家藥店每年沙塵季的鼻炎片銷量是平時的兩三倍。但沙塵暴來時,店員不得不臨時停業,緊閉店門,用破舊的衣服將玻璃門的縫隙也堵上。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將沙塵攔在門外。沙塵幾乎無孔不入,這個季節更換窗戶封條的生意也因此尤其好做。

        而在大街上,時常能看見五顏六色的頭巾和口罩,把一個個腦袋包得只剩眼睛裸露在外,這樣既能抵擋刺骨的寒風,也能避免風沙像銼刀一樣把臉擦得生疼。

        以至于多年以來,當地人對“包頭”的名字都有了新的詮釋:沙塵一來,人們就用頭巾把頭包起來,所以叫包頭。

        “在包頭,最好不要穿白衣服!币晃幻咳胀涤诎^市與達茂旗的司機說,“否則出去轉一圈衣領就黑了!痹诎^北部的草原上,很多房子的玻璃窗通常是兩層,為了避寒,也為了將風沙攔在屋外。辦法確實奏效,沙會停駐在玻璃夾層的空隙里,積攢起厚厚一層。

        但這個春天,不少人都與他一樣,察覺到了異常,沙塵暴比往年更頻繁,更嚴重了。

        “今年不正常。不知道咋回事,幾乎天天刮!边@個司機說,4月10日那場沙塵暴,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二大的。路上,他看到不少車子追尾或翻倒在路邊的溝里。他降速緩行了十余里路,才駛出風沙。

        近年來,讓劉瀾波記憶深刻的沙塵暴發生在2021年3月15日,那是10年來一場較強的沙塵暴。那次沙塵天氣也推動了包頭氣象部門與教育局聯合修訂了突發災害性天氣的停課預警機制,將停課預警信號的標準由紅色調整為橙色。

        “4月10日沙塵暴天氣的強度超過去年3月15日那一場,影響范圍、強度都超過了!眲懖ㄕf。

        最近,氣象臺的天氣熱線也接到一些市民的來電,姚錦桃說,電話里有人郁悶地問,“前兩天剛下過雨,怎么會刮沙塵暴?”后來,又有人打來電話問,“前幾天剛刮過,怎么又刮?”

        在4月一個發布沙塵天氣預警的日子里,放學后想去操場上踢足球的女兒也迫不及待地問姚錦桃,傍晚會有沙塵暴嗎?小小年紀的她甚至學會了用手感受風,用鼻子嗅風中的土腥味,以此判斷沙塵會不會來。

        從中國氣象局的統計數據來看,今年以來,我國出現的沙塵天氣過程,是近10年來同期最多的。內蒙古氣象局的統計數據顯示,今年是1961年有記錄以來,內蒙古沙塵天氣第三多的年份!皬2020年開始,沙塵天氣又有回升的趨勢!眲懖ㄕf。

        沉寂多年以后,沙塵暴似乎有卷土重來的跡象。

        國家氣候中心、國家氣象中心的分析顯示,今年沙塵天氣偏多,是多方面原因導致的。

        其中可能與亞洲冬季風進入一個強周期階段,導致春季通過沙塵源地的地面風速增加有關,而主要的沙塵源地蒙古國,2022年植被生長季降水較常年同期偏少,植被覆蓋情況較差,我國西北地區沙源地氣溫較常年同期偏高,降水偏少,植被返青期推遲,表層土的抗風蝕能力差。

        沙從何處來

        國家衛星氣象中心對沙塵起源軌跡的追蹤監測發現,今春以來的沙塵主要源于蒙古國。

        圖亞和鄰居也發現,4月10日那場沙塵暴過后,落下的沙塵和本地的不太一樣。

        “掃也不好掃,跟黏在地上一樣!眻D亞說,摸起來也是黏黏的,有油似的,不干凈。每次刮完沙塵暴,她都要把牛槽、羊槽里的沙塵清理干凈,避免牛羊把它們吃進肚子里。許多人從強沙塵暴來時天空呈現出的紅色也判斷,“沙塵不是本地的”。

        多年來致力于沙漠系統及其環境效應研究的浙江大學地球科學學院教授楊小平,曾對2021年3月15日那場沙塵暴來臨前后的粉塵樣本進行過對照研究。其中有一個十分特殊的樣本來自包頭。

        他們發現,沙塵暴期間,在這個稀土資源豐富的地方,外來源的沙漠粉塵稀釋了異常高的輕稀土含量的本地粉塵。最終,通過技術分析發現,包頭樣品中本地物源貢獻約為26%,外部物源貢獻約為74%。

        實際上在達茂旗,與蒙古國的沙塵一同來到中國的,還有蒙古國的煤炭。

        那些從蒙古國荒涼的戈壁灘或荒漠上掘出的黑金,近年來給蒙古國的出口額帶來了重要增長,蒙古國也已成為我國第一大焦煤進口國。而位于達茂旗最北部的滿都拉邊境口岸,是我國5個主要的蒙古國煤炭進口口岸之一。

        在距離中蒙邊境線只有10余公里的滿都拉鎮上,除了長期駐守此地的派出所、氣象站等單位公職人員,餐館、旅店、小賣部更多地伺候著那些與煤炭有關的人,連氣象公寓也租給了長期在此忙碌的煤販子。

        每天,滿都拉鎮的路上都有裝滿煤炭的卡車跑個不停,那些煤炭通過冀、晉等牌照的卡車運往中國各省。即便遇到沙塵暴,司機們也停不下來,他們會在白天打開雙閃,降低車速,謹慎行駛,只是在風沙中行進時,每跑100公里路,油耗至少要增加50元。

        這個在地理上與蒙古國東戈壁省接壤的地方,既因煤炭進口而受益,也備受來自蒙古國頻繁的沙塵暴的困擾。

        “沒辦法,現在就是這樣,干了這個,那個就沒有了!辨偵系陌吞貭栒写习迥镎f,10多年前,為了響應國家治理風沙的號召,她賣掉了牛和羊,開始跟著丈夫一起做生意。

        她聽說沙塵暴是從蒙古國過來的,而蒙古國這幾年四處開礦,草原上也不下雨,草原退化得很厲害,而現在她的生意主要來自那些為煤炭而奔波的煤老板和卡車司機。

        其實在蒙古國,沙塵暴更頻繁、更嚴重,有時仍會造成人員傷亡。2021年該國自然環境和旅游部氣候變化司司長恩赫巴特在接受新華社采訪時表示,蒙古國沙塵暴的發生率正呈上升之勢,總土地面積的76.8%已經遭遇不同程度的荒漠化。

        “如果我們將蒙古國的荒漠化分為人為因素和自然因素兩大類,那么大多數荒漠化都與自然因素或氣候變化直接相關!倍骱瞻吞卣f,在過去數十年中,蒙古國的平均氣溫上升約2.25攝氏度,幾乎是全球平均氣溫上升速度的3倍,年降水量則減少了7%至8%。

        與此同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調查統計顯示,從1990年到2020年,蒙古國的牲畜數量增長了3倍,遠遠超出草地的承受能力。

        過度放牧導致的草原退化,在達茂旗也曾發生過。

        “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于片面追求牲畜數量,使牲畜的數量大大超過了草原的合理承載量!边_茂旗農牧局在一篇回首達茂旗畜牧業發展的文章中如此寫道,“……全旗天然草原生態環境的嚴重惡化,草原沙化、退化、荒漠化日趨嚴重,沙塵暴頻發!

        在蒙古族人米吉德的記憶里,變化是從1983年開始的。

        米吉德清楚地記得,那一年,自家分到41只羊、7頭牛、4匹馬、1頭駱駝,并承包下9000畝草場?恐切┥,米吉德慢慢擴大著自己的牧群,買了電視蓋了房,供兩個孩子上學,到2000年前后,他的牛羊已發展到八九百頭。

        “那時每個牧民家里平均至少有4個孩子,20世紀90年代都開始慢慢成家了!泵准抡f,“原來那么些羊就不夠養活人了!

        兒子希日孟初中畢業后就沒再上學,回到草原跟米吉德一起放牧,并在草原上成了家。希日孟記得,那些年,山羊市場價高漲,草原上還掀起了山羊養殖的熱潮,但“山羊能把草根刨出來吃了”。

        放牧也變得失序了。米吉德和他草原上的牧民鄰居們可以把羊牛放到任何一片草場,哪怕那地方并非自己承包!按蟀伞鼻,冬盤、夏盤輪牧的傳統也漸漸消失了。

        20世紀90年代是希日孟印象里草場退化得比較厲害、風沙也比較大的一段時間。后來,牧民們也逐漸意識到,要把自家的草場用鐵絲圍欄保護起來,不讓牛羊隨意啃食。

        2000年開始實行的京津風沙源治理工程也將達茂旗納入工程治理范圍。為更好地恢復草原植被,達茂旗在2008年開始在全國率先全面禁牧,并計劃禁牧10年。

        時至今日,這片草原的生態修復工作每年都還在進行著,沙塵天氣確實比禁牧前少了,但從未徹底消失。

        “騎在虎背上了”

        沙塵暴過后,圖亞發現,院子外的草地上有些草根都快被刮出來了。

        原本4月初是達茂旗草原返青的時候,但今年要遲些,到4月中旬,她家門前的草場看上去還是光禿禿的,草稀沙稠,像是還在過冬天,株身低矮,草皮緊貼著地面。

        “這個地方其實也用不了多少雨,一年下3場就行了!彼恼煞蛳H彰险驹陂T前的沙地上,用手比劃著說,5月、6月、7月各下一場,一次能淋透30厘米深的土層,草就能長到膝蓋那么高。

        但希日孟說,去年這片草原只下了一場雨,“旱得厲害,草不長”。在那場雨來之前,一些草甚至枯死了。去年7月的草原監測報告顯示,一場雨過后,達茂旗草原的平均高度僅從雨前的5.1厘米長到7.1厘米。

        之后,草原經歷了一個高溫干旱的夏天,一個草場荒涼的秋天,一個寒冷無雪的冬天。草場上沒草留給牛羊過冬,希日孟不得不花錢買從東北或河北運來的草料,“一買最少10噸”。

        “現在是最糟糕的!78歲的父親米吉徳說,他剛來這片草原時,不是這個樣子的,即便是冬天,還余有腿肚子深的枯草。牧民們很少會為牛羊沒吃的而發愁,那時他們最怕的是冬天,暴雪過后,積雪齊腰深,時間一長牲畜很容易成片成片地凍死。

        米吉德是1972年從烏蘭察布來到達茂旗的。起初,他是這片草原上的小羊倌,給公社放羊,冬春在冬盤放牧,夏秋在夏盤放牧。他記得,那時牛羊鉆進草深處,就什么也看不見了,“駱駝只能看見兩個駝峰”。那位達茂旗司機記得,小時候常在草里玩捉迷藏。

        但現在,即便是最好的夏季,這片草原上也不會出現那樣的場景了。

        現在,米吉德跟妻子住在禁牧后政府建起的移民小區里,身體已大不如前。多年之前,他們就把草原上的家和牛羊全部交給兒子,自己依靠草場的補貼過著簡單的日子。

        劉潤蓮前些年身體尚好時,還能在機井旁的耕地上幫兒子種些青儲玉米,但這兩年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差,腰上的毛病讓她很難再為這個家出上力氣。如今她已69歲,總是抱怨,買什么都貴。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眲櫳徴f,“但是他們怎么辦?”她并不為自己感到擔憂,她現在甚至已經不考慮等自己老到動不了時,兒子是否有能力給她養老,今年春天頻繁的沙塵暴更不在她的關心之列。

        她擔憂的是,如果草場的環境繼續惡化,兒子一家怎么繼續生活下去。兒子在城里買房時拉下的饑荒(方言:意為欠款),尚未還清,眼下還不知何時才能不靠買來的草料養牛和羊。而草料一年比一年貴,羊肉卻一年比一年便宜。

        “我們就是靠天吃飯!眲櫳徔偸沁@樣說,“現在,我們騎在了虎背上!

        “出去打工的苦,牧區人受不下來,再說回來,現在蓋樓的活兒都少了,能出去做個甚?在這里養著羊,旱得沒一點兒草!眲櫳徴f,“只能等待!

        2008年禁牧后,這家人曾把牛羊能賣的都賣了,只剩14只較差的羊沒人要,留著自己養。希日孟試著去呼和浩特市里打工,給燒烤店送了半年啤酒,就沒再干了!澳羺^人不習慣打工!毕H彰险f,之后,他就再也沒離開過。

        今年直到4月初,草原才下了一場薄雪。雪還是在氣象局進行人工增雨作業后下的,雪落后很快就化完了,沒等草發芽,卻先等到接二連三的沙塵暴。對牧民來說,沙塵暴只是最表面的事,干旱才是最大的問題。

        “如果繼續旱下去,只能賣掉一些牛羊!眻D亞說。希日孟也是這么打算的,去年天旱,草料錢翻了一倍,再旱下去只能縮小規模。

        這里連地下水位都在下降!跋陆底顓柡Φ木褪墙3年!毕H彰险f,30余年前靠人力挖的一口老井也在去年冬天徹底干涸了。如今,井口用木板蓋著,風沙快要掩埋掉井臺四周,一口新挖的50余米深的機井支撐著這個小牧場對水的需求。

        機井旁擺著兩個牛槽和一口鐵鍋,沙塵暴過后,那里往往會多出半槽沙塵和草屑,而給牲口喂水時,那里有這片草原上罕見的波光,麻雀和鴿子也會來偷水喝。牧場還養了3只鵝,但多數時候它們只在院子前的沙地上搖搖晃晃地踱步。

        圖亞3歲半的女兒是在這片草原長大的,這里沒有其他孩子,平日里陪伴她的只有玩具、動畫和拿來識字的《唐詩三百首》。她會背的詩不多,其中有書上的第一首詩《詠鵝》,但她從未見過詩里描述的“紅掌撥清波”的樣子。

        如果再不下雨,到農歷五月,希日孟就要像往年一樣,去附近山頂祭敖包求雨了。

        等到了4月19日,谷雨節氣前一天,沙又來了。這已經是包頭今年春天的第四場沙塵天氣了。

        4月17日,強沙塵暴將從18日席卷蒙古國全境的預警就發出了。19日午后,沙塵暴到了包頭,并再次將它籠罩在沙塵之下。風沙圍城,能見度很低,以至于一位剛剛坐火車抵達包頭的老人被接車者要求打開手機燈光等待。

        但這場沙塵刮到北京時,已經弱到只剩夜晚刮起的大風和京郊的些許揚沙了,那座城市里的很多人甚至都沒注意到它其實來過。

       。ㄖ星鄨蟆ぶ星嗑W記者石佳對本文亦有貢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強 文并攝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3年04月26日 05 版

      (責任編輯:佟勝良)

      紀實:這個春天的沙塵暴,怎么比往年更頻繁更嚴重了?

      2023-04-26 07:38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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